作者：周荧屏 知产财经
今年1月20日，欧盟委员会在官网上发布新闻称，其已要求在世界贸易组织（WTO）进行磋商，以消除中国在知识产权领域的不公平和非法贸易行为[1]。1月22日，欧盟正式向WTO提出磋商请求，认为中国法院在未经专利权人同意的情况下，为欧盟的标准必要专利（SEP）设定具有约束力的全球许可费率，从而不公平地让中国制造商以更低的价格获得欧洲技术，同时不当地干预了欧盟法院对欧洲专利问题的管辖权，上述行为违反了《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TRIPs协定）。
欧盟此次指控的对象主要是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于2023年就OPPO诉诺基亚一案所作出的一审判决[（2021）渝民初1232号]。该案中，重庆一中院确认了诺基亚的SEP组合的全球性公平、合理和无歧视（FRAND）费率，这是我国司法机关首次在涉SEP诉讼中确定全球FRAND费率。针对欧盟的指控，法学界已有学者撰文指出其中存在的种种不合理之处，并指出其实质是欧盟对中国逐渐成为全球SEP诉讼优选地的担忧以及欧洲主要SEP专利权人的商业利益驱动[2]。此外，美国知名政治新闻媒体POLITICO（政客）于当地时间1月27日发表的一篇文章，则为解析欧盟的最新动作提供了另一个延伸视角：尽管OPPO诉诺基亚案系与手机有关，但欧盟官员真正担忧的可能是其他行业——例如，汽车行业。
剑指汽车行业：解读欧盟与中国WTO争端的内在视角
在这篇题为《中国如何试图在网联汽车专利问题上对欧洲采取强硬态度》（How China tries to strong-arm Europe on connected car patents）的文章[3]中，一位匿名的欧盟官员表示，欧盟担心中国法院在OPPO诉诺基亚一案中裁定全球FRAND费率的做法，可能会同样应用于其他行业。显而易见的是，除手机行业外，目前与蜂窝技术SEP许可关系最为紧密、争议也最为集中的行业便是汽车行业。文章中提及的几位行业消息人士则表示，行业内担忧中国汽车制造商可能因不付出与西方竞争对手同等的许可费用——甚至完全不支付相关费用——而享受不公平的竞争优势。
值得注意的是，该文还提到了中国汽车工程学会知识产权分会和海外知识产权纠纷应对指导汽车产业分中心于2024年12月发布的“一份出版物”（即《汽车行业蜂窝通信标准必要专利许可费研究报告》），并将其中确定的中国市场汽车行业5G多模SEP的合理累积许可费8.895-19.840元人民币/辆（约合1.17欧元至2.60欧元）与车联网领域的主流专利许可平台Avanci的5G车辆项目费率进行了比较，指出该《报告》主张的许可费率尚不到西方汽车制造商目前通过Avanci支付的费率的十分之一。针对该《报告》，Avanci已于今年1月13日发表回应声明，表示《报告》撰写方未曾就《报告》中与Avanci相关的内容与Avanci进行过直接沟通和讨论，且该部分内容“存在大量不准确之处”[4]。
针对上述《报告》基于其许可费计算理论基础所提出的FRAND费率，一些海外媒体也提出了不同观点。例如，知识产权媒体ip fray就认为，从理论角度而言，《报告》以远程信息处理控制单元（TCU）作为许可费用计算基础并乘以较低百分比以计算合理累积许可费率，其推导过于简单化。而结合现实情况来看，《报告》所提出的低费率也难以得到任何现实中的可比协议的支持。
总而言之，西方监管机构和产业界对中国汽车行业参与蜂窝技术SEP许可之意愿的疑虑，正通过各种渠道暗流涌动。特别是在欧美汽车品牌以及日本、韩国的主流汽车品牌（例如本田、丰田、三菱、铃木、现代、起亚等）已经普遍通过加入Avanci车辆项目等渠道完成许可付费的当下，POLITICO文章提到，这些车企正以不公开的方式表达对其中国竞争对手“搭便车”（getting a free ride）的不满。可以预见的是，未来，西方监管机构和产业界对中国汽车行业的关注将更为密切。
走近“摊牌时刻”：解决中国车企SEP许可问题的必要性与紧迫性
今天，随着移动通信技术的影响力向汽车等垂直行业加速扩散，智能化、网联化已经成为新型汽车产品的一大关键卖点及汽车消费者的一项基础需求。智能网联汽车的出现，不仅拓展了通信技术企业的创收来源，也为消费者带来了更好的驾乘与安全体验，为汽车制造商提供增值服务创造了通畅渠道。可以说，智能网联汽车是市场各方基于一致合意与共同利益所作出的选择。
任何领域的创新技术都无法免费得来，对于移动通信领域而言，高昂的技术研发成本更是一种常态。以全球5G SEP市场份额占比最高的华为为例，公开资料显示，其2023年研发投入达到1647亿元人民币，占全年收入的23.4%，十年累计投入的研发费用则超过11100亿元人民币[5]。正因如此，保障移动通信技术研发者通过专利许可获取经济收益，是维系研发再投入的必要前提，也是驱动创新循环不断运转的最直接动力。
而在中国政府推动社会经济高质量发展、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大力推动专利产业化、加快创新成果向现实生产力转化的政策背景下，专利许可也已经成为激发各类市场主体创新活力和转化动力的重要抓手。《专利转化运用专项行动方案（2023—2025年）》提出，高标准建设知识产权市场体系，完善专利权转让登记机制，完善专利开放许可相关交易服务、信用监管、纠纷调解等配套措施。对此，中国内地的众多蜂窝技术SEP主要权利人已经做出了良好示范。举例来说，中国移动、中国电信、中国联通、酷派、大唐移动、华为、OPPO、TCL、紫光展锐、中兴通讯（依英文名称首字母排序）等企业，目前均已以许可人身份加入Avanci 4G和/或5G车辆项目，从全球100多个汽车品牌的超过1.75亿辆网联汽车的蜂窝技术SEP许可中获取了正向收益。未来中国车企加入被许可人行列，也必将有助于进一步加速中国市场的技术创新进程、提升中国创新技术和汽车产品的竞争力。
事实上，早在此番向WTO提出磋商请求前，欧盟便已对汽车行业SEP许可问题保持着高度关注。2022年2月，欧洲议会社会党和民主党进步联盟小组成员阿尔弗雷德·桑特（Alfred Sant）质询欧委会是否已经将非欧盟汽车制造商未能履行SEP许可义务可能造成的竞争扭曲后果告知非欧盟政府，以及欧委会在该问题上收到的承诺和着手实施的具体措施[6]。2023年10月5日，欧洲人民党成员安德烈亚斯·施瓦布（Andreas Schwab）又质询欧委会是否意识到大量中国汽车制造商尚未履行其法定许可义务，以及欧盟《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关于标准必要专利和修订(EU)2017/1001号条例的提案》[COM（2023）0232]等法规或政策文件对中国企业的规制效力[7]。同年12月，欧委会内部市场专员蒂埃里·布雷顿（Thierry Breton）答复称，欧委会尚未收到关于中国汽车制造商不遵守联网汽车义务的具体信息；包括中国电动汽车制造商在内的所有进入欧盟市场的经济主体，都必须遵守欧盟单一市场的法规与政策要求，以维护欧盟单一市场的公平竞争环境[8]。
在种种压力之下，长期悬置的中国车企SEP许可义务履行问题正逐步接近最终的“摊牌时刻”。尽管利益相关方在具体的许可条款细节问题上仍有诸多分歧留待解决，但值得欣慰的是，随着公平竞争和保护创新理念的深入人心，达成许可的基础共识已经形成。相信筑基于这一共识之上，各方最终能够找出一套符合利益平衡的解决方案。
注释：
1.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n/ip_25_293
2.参见马乐、陶蕴华：《欧盟与中国标准必要专利全球许可费率裁决WTO争端评析》，载微信公众号“知产财经”，2025年2月5日，https://www.ipeconomy.cn/reping/9085.html.
3.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china-europe-car-patents-manufacturing-trade
4.https://mp.weixin.qq.com/s/gwxm-kSoQVq8xiJjHLnBrg
5.https://www.eet-china.com/news/202502053929.html
6.https://www.europarl.europa.eu/doceo/document/E-9-2022-000559_EN.html
7.https://www.europarl.europa.eu/doceo/document/P-9-2023-002957_EN.html
8.https://www.europarl.europa.eu/doceo/document/P-9-2023-002957-ASW_EN.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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