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于法国、印度遭起诉，“专利打手”导致SEP许可市场动荡加剧

　　作者：周荧屏 知产财经

　　5月底，据国外知识产权专业媒体ip fray报道，一家名为Sun Patent Trust的专利信托机构宣布其已在法国和印度起诉中国智能手机制造商小米公司，声称小米侵犯了其与LTE-A技术相关的标准必要专利（SEP）[1]。据悉，此番诉讼中，Sun Patent Trust向法国巴黎司法法院（Tribunal judiciaire de Paris）请求裁决其涉案专利的全球FRAND许可费率，并可能着手或计划在其他司法管辖区内发起平行诉讼。荷兰媒体Smartphone Magazine称，Sun Patent Trust的索赔额可能高达3亿美元[2]。

　　全球移动通信技术SEP许可领域的司法纠纷近年来早已屡见不鲜，但本案依然因原告身份的特殊性而尤为值得关注。尽管原告Sun Patent Trust在普通消费者群体中声名不彰，但在行业内部，其却被认为是全球蜂窝技术领域最大的专利私掠者（patent privateer）[3]，亦即从某些实业公司收购专利以协助其打击其他实业公司的“专利打手”。回顾旧闻，我们更能发现这家“专利打手”与其背后“雇主”之间的日渐清晰的共谋。

　　Sun Patent Trust与松下：一场事后张扬的“围堵”共谋

　　据其官网介绍，Sun Patent Trust于2015年12月成立于美国特拉华州，是一家专利信托机构（patent trust），其不从事实业经营或技术研发，而是通过向其他企业收购专利用于授权甚至诉讼以牟利。此类机构常被称为专利主张实体（Patent Assertion Entities，PAE）。其中，相当一部分机构往往采取一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盈利模式，即：首先向某些实业公司（Operating Companies）收购专利，继而针对卖方公司的竞争对手发起专利诉讼，并与卖方公司分享赔偿金等诉讼收益。由于这一盈利模式十分类似于近代欧洲历史上的海盗私掠（privateer）行为，此类机构也获得了一个更为形象的名称——专利私掠者。

　　根据2022年年初国际知名商业咨询公司Stout发布的《标准必要专利私掠者报告》（Standard Essential Patent Privateer Report，下称“《Stout报告》”），在当时统计的全球近5万个已知有效的5G多制式（multimode）SEP专利族（每个族至少有一个专利已被直接宣布为5G和/或旧一代的必要标准）之中，约有超过1100个专利族掌握在私掠者手中。而在当时所有已公布的3G-5G通信专利族中，排名前20位的蜂窝SEP私掠者大约占到了整个市场的1.1%（基于族数量）或2.5%（基于有效资产数量）。此外，《Stout报告》还根据蜂窝SEP专利族交易数量列出了全球TOP 20私掠者榜单，其中，Sun Patent Trust以共计173族的交易数量高居榜首，Conversant（康文森）、Sisvel、Acacia等SEP诉讼常客也榜上有名。耐人寻味的是，入榜的专利私掠者大多拥有多个专利收购对象，最高者有9个之多；而交易最多的Sun Patent Trust却仅有一个专利卖方——日本松下（Panasonic）公司。

　　Sun Patent Trust与松下之间究竟是何关系？有报道曾指出，“Sun Patent Trust是松下设立的专利托管人，松下则是Sun Patent Trust唯一的受益方”[4]。国外媒体也直接使用“松下专利信托”（Panasonic patents trust）这一说法指称Sun Patent Trust[5]。两者在专利交易上的特殊紧密联系，或可侧面印证这一说法的真实性。此外，松下近年来与中国智能手机厂商关系日趋紧张，2023年8月，松下发布公告称已对小米和OPPO提起蜂窝通信领域SEP侵权指控，相关诉讼计划在德国、英国、欧洲统一专利法院（UPC）及中国同时进行。而Sun Patent Trust此番则避开了上述的SEP纠纷热门司法管辖区，选择在法国和印度针对小米发起诉讼。尽管Sun Patent Trust声称其选择法国是由于欧洲电信标准协会（ETSI）总部位于该国，但这一说法依然不能完全洗脱其与松下相互配合以实现针对小米的战略“围堵”的嫌疑。

　　核心争议：超额费率与专利组合质量和价值问题引爆纠纷

　　反观作为被告的小米一方，其在SEP许可上一直表现出相当积极的姿态。自2019年至今，小米已先后与爱立信、诺基亚、NTT Docomo、华为等移动通信领域主要企业签订或续签通信SEP交叉许可协议。而就在Sun Patent Trust起诉的前几天，5月24日，日本企业夏普发布消息称，已与小米签订了无线通信技术相关专利的交叉许可协议。正因如此，ip fray认为，小米的绝大多数专利许可均以友好协商而非诉讼方式达成，并且肯定了小米拥有“善意被许可人”（willing licensee）的声誉[6]。

　　在此背景下，小米又为何会与Sun Patent Trust走到对簿公堂的地步？要解答这一问题，关键仍在于SEP许可纠纷的核心争议——FRAND费率之上。《Stout报告》指出，从每专利族收费情况来看，通信领域SEP私掠者的要价约为非私掠者专利使用费的15倍，远高于行业一般水准；以此费率为基准计算，私掠者拥有的蜂窝SEP的隐含的许可费累计负担总额（aggregate royalty burden），将高达每台手持设备平均销售价格的164.07%。在长期参与SEP许可实践并已达成多项中大型交叉许可协议后，小米对行业内4G/5G SEP之合理费率范围所形成的充分认知，显然无法接受专利私掠者破坏行业规则而开出的惊人价码。

　　与此同时，Sun Patent Trust手中与本案相关的LTE-A技术专利组合，在数量上难以支撑其潜在的超高额费率诉求。ip fray报道提到，Sun Patent Trust目前在LTE-A技术方面拥有167个专利族。在当前全球近3万族的已声明4G SEP总规模中，Sun Patent Trust的涉案专利组合占比仅为约0.56%。相比之下，已经与小米达成专利许可的华为、爱立信、诺基亚、NTT Docomo等企业均为全球蜂窝SEP领域的顶级专利权人；以诺基亚为例，其已声明了超过6000族4G/5G SEP[7]。面对自身在4G/5G大盘中的微弱份额，Sun Patent Trust或许还需寻找更多权利基础，方能支撑起传闻中其提出的3亿美元索赔。

　　除数量外，如果再考虑技术适配程度，Sun Patent Trust的LTE-A技术专利组合就更加无法支撑起其超高额费率诉求。LTE-A是指3GPP标准组织制定的LTE Release 10/11/12版本，其是对LTE基础版本（Release 8）的演进与扩展，提供了大量可选的功能。除载波聚合外，LTE-A的众多可选功能并未实现规模商用，例如Relay、EPDCCH、CoMP、DC、UL MIMO等。此外，LTE-A支持的IoT、D2D等功能也并不应用在手机上，遑论为消费者带来更好的体验。因此，至少就手机设备而言，通常认为LTE-A相关专利的价值应远远低于LTE基础版本相关专利，这一点也得到了域外司法判决的确认。在2017年Unwired Planet诉华为案中，英国英格兰和威尔士高等法院法官Colin Birss便指出，Release 8始终是LTE的基础技术，而“如果认为LTE Release 9-11中的任何内容所必需的任何专利，具有与（LTE Release 8相关专利）的同等价值，将不可避免地造成夸大”。该案中，Colin Birss法官也认可了Unwired Planet提出的80:20赋值方法，即认为LTE基础版本全部相关专利与LTE后续演进技术全部相关专利的价值比应为80:20。[8]

　　此外，来自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的数据显示，目前，中国市场中的5G手机占比已达84.1%[9]。作为4G技术中较为边缘的后续演进技术，LTE-A本身在5G多模手机中的价值就日益低下；况且，Sun Patent Trust的LTE-A专利组合在数量上也并不占优。可以预见的是，随着5G技术的普及深入乃至新一代通信技术标准的推出，Sun Patent Trust手中的专利包价值还将持续走低。

　　私掠来袭：保护良性许可生态亟需形成行业共识

　　在欧洲媒体Euractiv的报道中，Sun Patent Trust管理受托人、曾在松下任职的Joseph Casino表示，“这是（Sun Patent Trust）自2015年成立以来第二次不得不诉诸诉讼”[10]。此前，Sun Patent Trust曾于2021年在美国起诉HTC侵犯其6件美国专利，涉案专利均来自松下。此外，另一家知名PAE机构IP Bridge自2016年起陆续在德国、美国、英国等地分别起诉TCL、HTC、联想、华为、OPPO、小米等公司，涉案专利亦几乎全部来自松下[11]。《Stout》报告统计显示，松下与Sun Patent Trust都是IP Bridge的专利卖方。由此可见，部分实业公司与不同私掠者之间早已形成了多线互动的利益交换机制，乃至在诉讼策略上也形成了互为犄角之势。

　　面对私掠者的不断来袭，众多中国智能手机厂商近年来在技术研发和专利储备上持续发力，并逐渐在5G时代形成了突出的领先优势。以小米为例，有别于人们固有印象中的纯粹的消费电子公司，小米在5G技术领域早已积累了丰厚的专利储备。根据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去年发布的《全球5G标准必要专利及标准提案研究报告（2023年）》，当前拥有有效全球5G专利族最多的企业榜单中，小米跻身前十，其全球有效专利族占比达4.1%。自身专利实力的增长，或许正是小米近年来得以与诸多移动通信头部企业达成交叉许可协议的底气所在。

　　2022年12月发布的《小米知识产权与创新白皮书》宣称，“小米充分尊重他人知识产权，以积极开放友好的方式解决知识产权问题。小米践行以合理的方式保护自身利益、以合法的使用方式尊重他人权利”[12]。对于移动通信领域内的广大实业公司而言，无论是彼此基于平等友好协商而达成许可协议，还是联手合作以形成对抗专利私掠现象、保护良性许可生态的行业共治机制，都是上述宣言的题中之义。人类社会的发展繁荣与科学技术的永续进步，有赖于通过知识产权制度设计维系技术研发者与使用者之间的利益平衡，以形成生生不息的创新循环。风物长宜放眼量，相较于放纵私掠者以破坏行业生态为代价而攫取短期超额利益，实业公司更应关注在如何在健康的许可模式之下探索共赢之道，将自身发展融入全行业、消费者群体乃至广大社会公众的福祉改进之中；而对于“专利打手”及其背后“雇主”破坏行业生态的行为，全行业也走到了提高警惕、联手抗击的关键节点。

　　注释：

　　1.ip fray：Sun Patent Trust sues Xiaomi over LTE-A standard-essential patents, asks for global FRAND rate determination in France, also sues in India，https://ipfray.com/sun-patent-trust-sues-xiaomi-over-lte-a-standard-essential-patents-asks-for-global-frand-rate-determination-in-france-also-sues-in-india/

　　2.Micha? Nawrocki：Sun Patent Trust Pursues Legal Action Against Xiaomi Over LTE-A Technology Use，https://smartphonemagazine.nl/en/2024/05/29/sun-patent-trust-pursues-legal-action-against-xiaomi-over-lte-a-technology-use/

　　3.IAM：Report finds ‘privateers’ charging royalties 15 times that of major SEP holders，https://www.iam-media.com/article/report-finds-privateers-charging-royalties-15-times-of-major-sep-holders

　　4.刘沁宇：松下狙击中国手机厂商敲响警钟：未雨绸缪构筑防守同盟，载微信公众号“天天IP”，2023年8月31日。

　　5.Euractiv：Panasonic patents trust files claim against Xiaomi in Paris，https://www.euractiv.com/section/digital/news/panasonic-patents-trust-files-claim-against-xiaomi-in-paris/

　　6.Sun Patent Trust sues Xiaomi over LTE-A standard-essential patents, asks for global FRAND rate determination in France, also sues in India https://ipfray.com/sun-patent-trust-sues-xiaomi-over-lte-a-standard-essential-patents-asks-for-global-frand-rate-determination-in-france-also-sues-in-india/

　　7.Nokia：5G standard，https://www.nokia.com/licensing/patents/5g-standard/

　　8.Unwired Planet v. Huawei [2017] EWHC 711: 319-322.

　　9.2024年4月国内手机市场运行分析报告：出货量2407.1万部，其中5G手机占比84.1%，载微信公众号“泰尔终端实验室”，2024年5月28日。

　　10.同注5。

　　11.同注4。

　　12.小米知识产权与创新白皮书，https://cdn.cnbj1.fds.api.mi-img.com/staticsfile/svhc/%E5%B0%8F%E7%B1%B3%E7%9F%A5%E8%AF%86%E4%BA%A7%E6%9D%83%E4%B8%8E%E5%88%9B%E6%96%B0%E7%99%BD%E7%9A%AE%E4%B9%A6.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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