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品牌被美术馆起诉侵权再引争议：馆藏文物“版权”为何不能用于商业？

　　最近,奢侈品品牌让·保罗·高缇耶(jeanpaulgaultier)传出被起诉的消息:因为在新系列服装中未经授权使用了桑德罗·波提切利的名画《维纳斯的诞生》,收藏这幅名作的意大利乌菲兹美术馆发布声明将对该品牌采取法律行动。

　　这一事件在海内外引发争议:已经进入公有领域的文物,版权究竟属于谁?这些文化遗产,又能不能被用于商业?

　　奢侈品牌使用名画被起诉

　　据了解,这些被指涉侵权的产品来自高缇耶品牌新近推出的胶囊系列,该系列产品将多幅博物馆藏的世界名画作为印花印到了服装上,除了乌菲兹美术馆所藏的《维纳斯的诞生》,该系列产品还使用了如西班牙普拉多博物馆收藏的鲁本斯名画《三美神》、米开朗基罗为西斯廷礼拜堂绘制的穹顶画《创世纪》的一部分《创造亚当》等。该胶囊系列被命名为“博物馆(lemusée)”。

乌菲兹美术馆所藏的《维纳斯的诞生》未经授权被印到衣服上

　　据乌菲兹美术馆称,针对该品牌未经授权且没有支付版权费用的行为,今年4月就已致函品牌,但并未引起对方注意。今年10月,美术馆发布声明表示已采取法律行动,要求品牌下架所有相关产品或与其联系达成财务协议。目前,在高缇耶品牌官网上已找不到相关产品。

　　《维纳斯的诞生》创作于1487年,按照相关法律属于已向公有领域开放的文艺作品,为何还有版权之说?据悉,乌菲兹美术馆此番援引的是意大利《文化遗产法典》,按照该法规规定,使用意大利公共文化财产的图像必须获得授权并支付授权费用。据业内人士介绍,这一法规是为了保护意大利的文化遗产不被商业利用。

　　作为世界最知名的美术馆之一,乌菲兹美术馆的藏品包括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卡拉瓦乔、提香等著名艺术家的作品,除了《维纳斯的诞生》外,波提切利另一幅知名画作《春天》也为其收藏。

　　馆藏文物版权究竟属于谁?

　　与互联网上但凡提及“侵权”就会获得近乎一边倒支持的风向不同,此次乌菲兹美术馆的维权行为却引发了争议。近年来,芝加哥艺术学院、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等知名博物馆已相继向公有领域开放其藏品。

　　按照国际惯例,著作权保护有一定时间限制,而大部分称得上文物的艺术品,早已超越时间限制应进入公有领域。以我国《著作权法》的规定,大部分著作权的保护期限为作者去世后50年。

　　“虽然文物理论上已属于公有领域全社会免费使用的资源,但你想要使用这些形象,精确数据的唯一来源只有博物馆的精密图片。”从事产品设计的王恒一直希望将一些文物的轮廓、纹路用于设计之中,但仍然担心侵权风险:“这些图片几乎只有作为文物保存机构的博物馆能够拍到。”

　　2019年5月,国家文物局发布《博物馆馆藏资源著作权、商标权和品牌授权操作指引(试行)》明确,“博物馆馆藏资源著作权可体现在具有再次创作特征的数字信息资源上。”据法律界人士介绍,这一条款的关键在于“具有再次创作特征”。

选择文物细节体现拍摄者观察视角的文物照片具有“独创性”(蒋迪雯摄)

　　《指引》发布的同一年,曾有一起“孔子画像”的版权纠纷:原告全景视觉通过受让方式取得电子工业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图片库》著作权并进行了著作权登记,其中有一幅孔子画像的摄影图片。而广州蓝海豚游船公司在其微博使用该图作为配图,被全景视觉告上法庭。法院审理后认为,涉案照片采取正面平视角度再现原作,不具有独创性,因此不受著作权法保护。

　　“如果给文物形象摄影都以版权保护,那早已属于公有领域的文物形象或许永远无法真正为全社会所有;但如果不保护博物馆的正当权益,那对馆藏文物的研究、策展、科普等就缺少动力。”法律界人士认为,在博物馆纷纷开放馆藏资源的大背景下,博物馆应对文物进行深度开发,“比如文物的文化内涵、历史背景资料、数字线上展览等。这些有‘再次创作特征’的作品应受到版权保护。”从事文博工作的吴先生以知名文物博主“动脉影”的文物摄影为例,其挑选文物细节拍摄的方式就是“再次创作”。

　　“商用”即原罪?

　　此次乌菲兹美术馆的维权引发争议,与高缇耶品牌有一定关系。在业内人士看来,“如果是其他品牌,未必会这样。”

　　让·保罗·高缇耶被誉为在世最伟大的设计师之一,于1982年创办同名品牌,是目前法国为数极少数拥有高级定制(hautecouture)业务的品牌之一,推出过许多载入时装史的创作。他曾担任奢侈品牌爱马仕(hermes)的创意总监,也是许多知名设计师如马丁·马吉拉的老师。2014年,他关闭品牌成衣业务,专注于高级定制服装设计,2020年宣布退休后并未关闭品牌,而是每一季邀请不同的年轻设计师继续推出高级定制服装。

　　设计师高缇耶曾为张国荣、麦当娜等明星设计过载入潮流文化史册的造型,启发过许多年轻设计师,还曾担任戛纳电影节评审

　　“高级定制服装是服装设计的金字塔尖,不计成本地展现创意与手工,也因此几乎不赚钱,只有迪奥、香奈儿这些顶级品牌才‘养’得起这项业务。”在法国从事艺术策划与交易工作的高女士介绍,高缇耶提供自己的品牌和制作团队让年轻设计师实践顶级设计业务,传承时装设计文化,在业内是很受尊敬的事,“当一个设计师连自己品牌都拿出来共享时,进入公共领域的艺术品是否可以合理使用?”

　　事实上,这不是该品牌首次使用名画元素,早在1995年春夏系列中,《蒙娜丽莎》的头像就被用在服装上。使用经典美术作品也是服装品牌设计师常用的设计手法:圣罗兰曾将梵高的《向日葵》《鸢尾花》等名作通过刺绣再现于服装上,还曾推出以画家招牌彩色的方块组合的“蒙得里安”系列,而刚刚去世的设计师三宅一生则曾将安格尔的名画《泉》印在自己的招牌褶皱服装上。高女士认为,时装行业与文物艺术品应是“相得益彰”:“艺术启发时尚,而时尚将艺术推向更广阔范围。”王恒也认为文化不必排斥商业,“国潮兴起让更多年轻人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那能不能借助这一成熟的商业潮流将中国文化进一步推广到世界?”

设计师圣罗兰曾将梵高的《向日葵》绣上外套,蒙德里安、毕加索的作品也曾经被他用进服装中

　　不过,不少文博从业者和爱好者也支持乌菲兹美术馆依法维权,“重要的不是钱,而是这些文物艺术品不能被过度商业化和被曲解。”一些文博从业者坦言对一些企业商业授权时收费并不高,但重点在于对方的设计方案和推广计划,“馆藏文物往往是国家历史文化的代表,不能被曲解甚至丑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