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速评┃遭天价索赔20亿，中国瑞幸应如何破局？

　　作者：汤园 知产财经

　　12月19日，泰国多家媒体报道，泰国皇家50R集团（50R group，以下简称50R集团）向法院正式提交诉讼，要求法庭判决瑞幸咖啡（中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瑞幸咖啡）赔偿经济损失100亿泰铢（约合人民币20.46亿元），法院对此已立案受理。

　　公开资料显示，瑞幸咖啡成立于2017年，总部位于中国厦门。截至2023年6月，瑞幸咖啡全国门店数已突破10000家。2022年8月，瑞幸咖啡曾发布声明称：“瑞幸咖啡没有在泰国开店。在泰国的瑞幸门店是仿冒门店。瑞幸相关部门已采取法律手段维权！”

　　据悉，泰国皇家50R集团是一家从事零售、新能源、旅游业、房地产、餐饮业等多元化经营管理的企业，现已在泰发展经营了十几家瑞幸咖啡店。50R集团在提交给法院的文件中表示，2020年，其已向泰国商务部合法注册了瑞幸商标，且一切依照泰国法律规则和程序办理，并获准使用该商标经营销售茶和咖啡等饮料的咖啡店业务。瑞幸咖啡向泰国中央知识产权和国际贸易法院提出了违反事实真相的诉讼，指控50R集团恶意注册商标。对此，泰国初级法庭判决被告50R集团败诉。50R集团不服判决，向法庭提交了反驳意见。2023年12月1日，法庭判决瑞幸咖啡败诉。

　　50R集团在控告书中称，早在法庭还未作出最终判决时，中国瑞幸就已多次强迫原告停止使用该商标，并且多次强制扣押对方财产，造成其受到严重的经济损失，包括大量诉讼费用。对此，要求法庭判决中国瑞幸咖啡给予总计100亿泰铢（约20亿元人民币）的经济赔偿。消息一出，再次引发公众对双方纠纷的讨论与关注。12月20日，瑞幸咖啡转发相关新闻并回应称：“关于被泰国假瑞幸索赔100亿泰铢问题，情况还有待核实。”

　　国内多家知名品牌被50R集团注册商标

　　事实上，瑞幸咖啡并不是国内唯一一家被50R集团注册商标的企业。以“泰国皇家50R集团（บริษัท 50 อาร์ กรุ๊ป จำกัด）”作为商标申请/权利人在WIPO官网进行检索，显示与其相关的商标申请多达数百件，包括已注册、被驳回及等待状态。50R集团所申请的商标囊括了国内各个领域的多家知名品牌，包括电商领域的天猫超市、京东超市等；餐饮领域涉及蔡林记、钟薛高、奈雪的茶、蜜雪冰城、乌江榨菜等，从食物到饮品，从餐厅名称到外卖名称均有涉猎；珠宝领域包括周生生、周大生、周大福等；房地产领域的链家、自如、贝壳也无一幸免。此外，“李子柒”“李佳琦”“薇娅”等知名主播的姓名也被50R集团成功注册为第三十五类商标。

50R集团申请注册的部分商标

　　通过查询可知，瑞幸咖啡2017年在国内相继申请注册“瑞幸”“luckin 瑞幸”等商标，并陆续获批。其在成立2年后着手国际商标布局，最早于2019年在澳大利亚、英国、印度等地成功注册商标，而后又在马来西亚、新加坡、美国、欧盟等地陆续布局，但并未涵盖泰国。

　　直至2023年2月，瑞幸咖啡才在泰国申请“瑞幸”商标。但彼时其与50R集团的商标诉讼正在进行，且50R集团已先于2020年注册了相关商标，因此截至目前，其商标申请仍处于等待期，未获批注册。

中国瑞幸部分商标申请情况

　　此前有媒体报道，泰国皇家50R集团及其旗下泰国瑞幸咖啡有限公司均为中泰合资企业。从上述多个不同领域的商标申请情况可以推断，50R集团对中国的知名企业品牌极其了解。

　　那么在此次事件中，50R集团的商标注册行为是否具有不正当性？除瑞幸咖啡外，50R集团还注册了上述提及的“周大福”“自如”“李子柒”等多个中国商标，此类行为能否进一步表明其抢注的恶意？又有哪些原因致使瑞幸咖啡维权失败？针对上述问题，知产财经第一时间采访了知识产权领域的专家和律师代表，从多个角度进行了分析，并为瑞幸咖啡以及所有国内出海企业提出了专业的解决方案和应对措施。

　　50R集团商标注册行为的正当性分析

　　全国审判业务专家陈锦川老师告诉知产财经，商标权与专利权、版权等知识产权一样具有地域性，即，商标权仅在予以核准注册或使用的国家（或地区）具有效力，其权利仅及于授予其权利的国家，超出该国，商标持有人不享有排斥他人使用的任何权利。从这个角度来讲，中国瑞幸虽然较之泰国50R集团在中国成立得早、申请注册商标早，但其商标权只是中国商标权，不能基于其中国商标权在泰国主张任何权利。

　　“当然，因为中国和泰国都是《保护工业产权巴黎公约》（下称《巴黎公约》）或者世界贸易组织成员，根据公约，中国瑞幸的合法利益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得到泰国商标法的保护。”陈锦川老师进一步补充道，“因为《巴黎公约》赋予成员国国民待遇，本联盟成员国的国民享有其他成员国国民同样的保护，在其权利被侵犯时享有同样的法律上的救济手段。但是，依据公约，商标的申请和注册条件，在联盟各国由其本国法律决定；在联盟国家之一注册的商标，与在联盟其他国家注册的商标，是相互独立的。因此，泰国50R集团在泰国申请的多个‘瑞幸’等商标是否可以注册以及其行为是否具有不正当性也只能依据泰国商标法予以判断。”

　　对于此问题，己任律师事务所合伙人赵克峰律师给予了明确回答，“在我看来，泰国皇家50R集团的注册和使用行为均具有明显的主观恶意。”他指出，从注册角度来讲，50R集团在泰国恶意、大量地申请抢注了包括瑞幸在内的多个在先知名品牌，包括：（1）全方位抢注瑞幸的中英文及品牌logo，如：“”“”“”“”“”“”等。

　　（2）大量抢注了一系列在先知名品牌，尤其以中国知名品牌为主要抢注对象，如：“”“”“”“”“”“”“”“”“”“”“”“”“”“”“”“”“”等等。

　　（3）抢注中国名人的姓名，如“”“”“”等。

　　上述大规模、系统性、规模性的抢注，证明泰国皇家50R集团并非为了保护自身权益，而是存在着攫取在中国经营良好企业的海外利益的主观故意。

　　从使用行为上看，泰国皇家50R集团不仅使用了“Luckin Coffee”，还用了几乎完全相同的小鹿Logo和店头装潢及配色。这种亦步亦趋的仿冒行为，也反映出泰国皇家50R集团的仿冒故意。如下图所示：

　　集佳律师事务所周丹丹律师也持相同意见。她表示，2019年，中国瑞幸在国内已经具有极高的知名度，50R集团在2020年申请多个“瑞幸”商标，明显是一种商标抢注的不正当行为。而“李子柒”等在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内也具有很高知名度，50R集团申请注册“李子柒”等涉中国商标，可以进一步证明其抢注的恶意。

　　瑞幸咖啡缘何败诉？如何应对天价索赔？

　　上述分析指出，50R集团在泰国申请了多个包括“瑞幸”在内的中国商标，明显存在着攫取中国知名企业海外利益的主观故意。在其与瑞幸咖啡的商标侵权诉讼中，泰国法院判决瑞幸咖啡一审胜诉，为何二审却以败诉告终？

　　周丹丹律师坦言，由于泰国法庭没有公开判决，暂时无法知道确切的影响因素。她表示，“根据我们此前代理中国公司在泰国应对商标抢注的经验，如中国品牌具有极高知名度，且在泰国抢注的商标没有投入使用的情况下，在泰国就抢注商标提起无效宣告申请，成功率还比较高。而本案一审胜诉，二审败诉，可能是因为50R集团已经在泰国地区针对争议商标投入了商业使用。”

　　对于中国瑞幸咖啡维权失败的主要原因，赵克峰律师将其归结为三点：一是商标布局较晚，二是代理律师策略问题，三是发展中国家的特殊国情。在商标布局方面，2020年瑞幸咖啡处于相当大的不确定性当中，未能在泰国提早布局似乎可以理解。但叠加代理律师的策略和发展中国家的特殊国情，才造就了这个全国皆知的“事故”。他解释道：“如果商标在中国被系统性抢注，即使在中国没有大规模使用甚至没有使用，在抢注人明确被认定为违反诚实信用原则的情况下，权利人仍然可以得到相当程度的保护。泰国法律制度需要权利人在泰国具有在先知名度可以理解，2020年中国瑞幸在泰国未有较大影响力也可能是事实，但对诚信经营者的保护，对恶意抢注人的制止，这是共通的商标法基本原则。从这一点来看，我对中国瑞幸最终制止恶意抢注和侵权仍抱有非常大的信心。”

　　陈锦川老师为瑞幸咖啡海外维权提供了几点专业建议。他指出，如果此事依中国法处理，依据中国《商标法》，50R集团在泰国申请注册“瑞幸”商标存在着不予核准注册或者核准注册后被无效的可能。比如依据中国《商标法》第32条，申请商标注册不得以不正当手段抢先注册他人已经使用并有一定影响的未注册商标。如果中国瑞幸的商标在泰国已经使用并有一定影响，即可以此为由阻止泰国瑞幸的注册。也可依据中国《商标法》第13条“就相同或者类似商品申请注册的商标是复制、摹仿或者翻译他人未在中国注册的驰名商标，容易导致混淆的，不予注册并禁止使用”的规定阻止泰国瑞幸的注册，但前提是“瑞幸”商标已经构成驰名商标。因为除“瑞幸”外，泰国50R集团还注册了“李子柒”等商标，中国瑞幸可依据《商标法》第44条以这些商标的注册是以不正当手段取得为由请求宣告无效。

　　但如上述所言，泰国50R集团在泰国申请多个“瑞幸”商标等行为是否可以注册以及是否具有不正当性只能依据泰国商标法予以判断。这就需要对泰国商标法有清楚全面准确的理解。据初步分析，可以考虑泰国《商标法》第8条第10项，该项规定：与规定的驰名商标相同的注册或者未注册的商标不得登记。当然这需要中国瑞幸公司证明其商标在泰国已使用且系驰名商标。第9项规定似也可以考虑，该项规定：有悖于公共秩序、道德或者公共政策的商标不得登记。50R集团在泰国申请多个“瑞幸”商标，还注册了“李子柒”等商标，显示是有恶意的，有可能属于有悖于公共秩序、道德的情况。当然这些只能由泰国相关机构作出评判。

　　12月初瑞幸咖啡败诉引发行业轰动，而近日50R集团的天价索赔再次将此事件推向高潮。周丹丹律师告诉知产财经，结合媒体公开报道，50R集团针对中国瑞幸公司提起了侵权损害赔偿，即中国瑞幸公司针对其注册商标提起撤销诉讼，破坏了商业计划，使其受到经济损失，以及诉讼阶段扣押其财产使其受到名誉损害。“我个人认为，如果中国瑞幸公司依法对抢注商标提起诉讼，50R集团提起20亿元索赔案件更多是一种商业造势行为，来配合其市场拓展计划，不应得到法院的支持。对此，中国瑞幸公司核心还是要积极应对商标诉讼案件，向泰国最高法院继续提起诉讼。”

　　赵克峰律师进一步指出，只要中国瑞幸的行为属于正当行权，且过程完全符合当地法律，就不构成对泰国皇家50R集团的侵权。但显然，对于这样一个稍显“荒唐”的反诉，考虑到中国瑞幸已经在中央法庭二审中败诉，其仍然需要沉着应对。中国瑞幸可以着手以下三件事：一是找到更好的本地律师，商标法是一个专精的法律部门，需要找到真正懂行的专家来处理本案；二是找到中国商务部、中国驻泰国大使馆寻求支持；三是高度重视证据，深挖相关事实，魔鬼往往在细节，在任何地方打官司，证据都最为重要，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前车之鉴：企业出海，商标先行

　　早在二十年前，就出现老字号“王致和”在德国被抢注案。此前茶颜悦色也曾在韩国遭遇抢注，却只能无奈表示“对方行为合法，无权干涉”。时至今日，很多企业仍然在商标海外布局方面经历惨痛教训，尤其是年轻的互联网企业。

　　“此次瑞幸咖啡商标案例给予我们很大启示，商标权是有地域性的，在一国申请取得了商标权并不意味着在其他国家该权利也可以得到承认和保护，应积极展开商标布局，尽早在有可能进入的市场申请注册商标或者进行使用。”陈锦川老师总结道。

　　针对中国企业在海外的商标布局，周丹丹律师建议充分利用区域性商标注册制度，比如欧盟知识产权局（EUIPO），一次申请即可覆盖区域内的多成员国；还有马德里商标国际注册制度，手续简单且费用低。如果发现商标在国外被抢注，最佳的方案是积极对商标进行监测并及时提起异议、无效宣告、不使用撤销投诉等方式。

　　对此，赵克峰律师也强调，企业在“走出去”的过程中，需要秉持“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原则，商标、专利的提前布局尤为重要。就商标而言，在每年预算给定的情况下，建议企业区分优先级，并依据业务发展的实际需要，把核心商标、主要商标在核心类别、核心国家先申请注册，然后再考虑布局次重要商标、次重要类别和次重要国家。具体操作上，要根据公司需求和个案情况，灵活运用马德里申请、单一国家申请以及两种申请相结合的方式，争取费用最小、效果最优。他向企业提出了三点特殊提醒：一是若企业在亚马逊美国站开店，需要在美国注册商标，作为亚马逊官方认可的两家国内律师事务所之一，通过己任提交美国商标申请，在亚马逊进行品牌备案能够享受更多便利；二是一些国家当前抢注现象比较猖獗，不仅包括泰国在内的东南亚地区，也包括中东和南美的一些国家和地区，务必要小心谨慎；三是不要怕事，如果真的碰到了抢注和侵权问题，就组织力量应对。“可以尝试通过行政手段或者民事诉讼等方式争取拿回商标权。2006年王致和能做到的事情，没理由今天我们做不到。”赵克峰律师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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