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学龙：从清新脱俗到年度丑闻——评奥迪小满广告涉嫌侵权案

　　奥迪小满广告片清新脱俗，在当下与疫情相随的纷扰喧嚣之中，犹如幽谷清风，足以抚慰、熨帖世人躁动不安的心灵。这样，广告片仅发布一天，抖音上点击量过亿，微信朋友圈刷屏，也就不足为奇。接下来的剧情反转却令人大跌眼镜，其广告文案几乎完全抄袭自抖音用户“北大满哥”。此事一经“满哥”爆出，奥迪公司道歉，广告即时下架，表演者刘德华亦深表遗憾，广告代理商上思广告自认，团队版权意识淡薄，将尽最大努力弥补对原作者的损失。人民网发表快评，称此事是年度丑闻。

　　一天之内，从“清新脱俗”到“年度丑闻”，有如从天堂坠入地狱。此时的奥迪公司一定像吃了苍蝇，“浑身”不爽。而一向被奉为德艺双馨的刘德华天王，在这夏始春余的清和之季，无辜躺枪，甚至不能完全排除被“满哥”追究侵犯其作品著作权的法律责任，大概率也满是不自在吧？其实，广大网民、吃瓜群众，又何尝不值得同情呢？好端端的小满节气、一个温馨清凉的首夏周末，被闹得一地鸡毛，自然也是悻悻的，倍感无趣。

　　当然，就版权保护而论，“满哥”及其原创作品才是关注的重点。回看整个“剧情”，无论所涉文案，还是具体情节，都不复杂。“满哥”的在先文案，有相当的容量，有创作的空间，有思想、有情怀，有不俗的表达，只要不是抄袭而来，应当足以被认定为原创作品。即便之前网上有同主题的“帖子”，零零星星、点点滴滴地表达过类似观点，乃至网友认为十二节气有“小满”无“大满”属于常识，都不影响“满哥”文案的原创性。

　　如所周知，著作权法保护的乃是对思想、观点的原创性表达，而非思想、观点本身。这就是说，法律并不要求，受保护的作品所表达的思想、观点是新颖的，乃至石破天惊的。换言之，对传统观念、常情常理的表达，只要符合独创性，亦不妨碍其被认定为著作权法意义上的作品。如此看来，“满哥”文案，作为对二十四节气之一“小满”所蕴含的传统文化和人生哲理的一种解读和表达，就现有证据看，应该足以构成原创性作品，受著作权法保护。

　　实际上，上思广告也承认，在未与版权方即“满哥”沟通的情况下，直接使用了其关于小满的文案，并愿意赔偿损失。如此看来，版权侵权问题，似乎已有定论，当可轻松解决。但事情既然出了，了起来就绝不会那么容易。奥迪公司的“不爽”、刘天王的“不自在”，同样也得有人买单。对此，上思广告均难脱干系。进而言之，广大网友的“悻悻”、“无趣”，又该如何安抚呢？当然，在法律上，吃瓜群众无论如何受伤，也不享有请求抚慰的诉权。

　　平心而论，奥迪小满广告人气爆棚，原因并非全在于广告文案沁人心扉。奥迪品牌自身在中国的影响力，刘天王的光环和自带流量乃至其在片中不俗的表演，导演、摄像的贡献，都不容忽视。试想，如果上思广告充分尊重版权、事先与“北大满哥”善意沟通、获得作品使用许可，其所付沟通成本、许可费都不会是一个太大的数字，故事本可以是另一种皆大欢喜的版本。网友本可在一片清和之中，惬意地看抖音、刷朋友圈，感悟“小满即安”的人生情怀。本案“事主们”，奥迪公司则可如愿传播品牌形象和企业文化，刘天王在赚取广告代言费的同时，也大秀一把人生导师，上思广告亦可收获不薄的广告制作费。如今的被侵权人“满哥”呢？其当可在获取或许并非特别起眼、但也不至微不足道的版权许可费的同时，与众网友围观短片，享受一种由创作带来的别样成功吧？

　　可惜，故事可以演绎，事实却不容假设！剧情已然如此，应对和处理可能的法律纠纷，才是正理。对于上思广告、奥迪公司乃至刘天王，“满哥”自可依法主张权利，获得包括损害赔偿在内的法律救济。至于上思广告、奥迪公司和刘天王涉嫌侵犯“满哥”著作权法上的何种权利、依法应承担何种责任，三者之间内部责任的划分和承担，乃至上思广告对于奥迪公司和刘德华、奥迪公司对于刘德华应否以及如何承担法律责任，依据法律和当事人之间合同的约定，都不难解决，众多律师、学者已有充分讨论，此处不赘。

　　此番纷扰，最引人深思、令人遗憾的，还是上思广告作为专业文创公司版权意识的淡薄乃至严重缺失。在包括广告在内的整个文化创意产业，作品和版权乃是企业开疆拓土、赢得和占有市场的根基和武器，同时，只有充分尊重他人作品和版权，才能避免规避侵权风险，避免卷入法律纠纷。上思广告由于其此番无视版权的“神操作”，不仅要对版权人“满哥”承担侵权赔偿责任，而且还可能被奥迪公司和刘天王追究违约责任和损害名誉的侵权责任，其自身企业形象亦严重受损，能否继续在广告行业立足，恐怕还取决于其后续危机公关的措施和实际效果。惟愿经此一案，不仅上思广告，而且所有的文创企业，乃至广大网民都能受到版权的洗礼，增强版权意识、夯实版权基础、筑牢版权防线，营造出一种鼓励原创、尊重原创、保护原创的版权文化和市场氛围。

　　此案中，貌似无辜躺枪的刘天王，固然可以追究委托方奥迪公司乃至上思广告使用侵权文案造成其名誉受损的责任。但如果刘天王自身团队版权意识再强一些，事先做一番网络检索的功课，应该不难发现所涉文案侵权的端倪，也就是说，其本可防范于未然。由此可见，明星代言，也要睁大双眼，防止卷入版权纠纷。这似乎可算作本案的另一启示。